2032 第三章
第三章 赋码
我不想去找前妻,因为每次见前妻她都要教育我一顿,再教训我一顿。前妻现在是社盲,也是社区主任,她成了领导,拥有了一些说话的权利。她教训我的时候,要求我躺好,让那东西站起来。那东西要跟着她的节奏运动,我要唱劳动号子。我摇摇头,意思是我不会。她拍了一把我的屁股,也是,反应过来我没有这个语言包。前妻会俯下身抓过手机,整个胸都压在我的脸上。她用两个手肘夹住我的头,我再挣扎不得。没过一会,我的手机响了一声,劳动号子的语言包就开通了。限时四个小时,够你用了吧,她把嘴凑到我的耳朵旁边呼出了这团热气。我不知道是不是当上领导之后都会有一些怪癖,比如在教训人的时候喜欢听劳动号子。我并没有被其他领导教训过,所以我确实不知道。前妻在离婚之前不是这样的,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怎么说话,她有时候会问我爱不爱的问题。我不说爱,但是并不是说明我不爱。在那时那刻,有些东西超过了语言的范畴,说爱也是不准确的。
刘一不想唱劳动号子,所以他不想去求前妻。刘一又想跟河子一起野餐,唱劳动号子,他就不得不去求前妻。他找到前妻的家,前妻打开门,穿着一件印着大方块的衣服,心口有一个叉和一个点。刘一盯着前妻的胸口看,她笑嘻嘻的问来什么事。刘一没法说话,她就知道了是为了红码的事。于是前妻马上转变成一副严肃的脸,问,姓名,性别,身份证号,办什么业务。刘一一边心里说,你难道不知道吗,一边把显示着个人信息的屏幕递给前妻看。前妻郑重地说,这位同志,办理公务时请注意你的言语和态度。前妻根本没有看,紧接着又问,河子是谁,你们现在什么关系,她看上你什么了。
我不相信在公务员的语言包里有“她看上你什么了”这样的句子。但是前妻说出来了,我想或许社区主任有一些特别的语言包内容。前妻看懂了我的困惑,她说别担心,我们说的每句话都是合理合法的,说的内容也都是有法可依的。所以,在法律上我要交代跟河子的关系,才能证明我申请爱情语言包的合法性。我突然间不确定这是不是前妻在刁难我,但我还是比划半天交代了。前妻沉默了一会说,给你批了也可以,但是现在得让我教训一顿,这是程序上的规定,必须的。我又恍然大悟,果然还是她在搞鬼。我表示坚决不同意,前妻望着我跑出去的背影喊,那你回去等着变绿吧,明天晚上十二点就失效,要干什么事麻溜点。
刘一就这样求来了变绿码的机会。他知道自己早晚要还给前妻这个人情,但是不能是今天。明天刘一就要三十五岁了,他早已感觉身体力不如前,他还要为明天的野餐做一些准备。刘一从前妻家跑出来,在路边走着。一辆车飞驰过去,一路溅起路边的泥水。刘一身上淋湿了,他想张口骂人,可是不知道说哪一句,就放弃了。他掏出手机发现前妻还给开通了脏话语言包。刘一顿时有一点感激,他迅速从里面选了一句自己喜欢的大声骂了出去。
你瞅啥啊,找削啊。
一个跟妈妈的小女孩被我突如其来的骂声吓了一跳——这不奇怪,现在的小孩从小就没有听过骂人的话——她一个踉跄踩到溅落到的泥水,失去平衡摔倒了,刚好把脚卡在了下水道的孔隙里,脑袋卡在了路边的两个护栏之间。小女孩喊妈妈,我疼,哇哇大哭起来。小孩的妈妈赶紧蹲下捂住了小孩的嘴。
刘一赶紧跑过去,帮小孩拽了几下,确实卡的太紧了。刘一说咱们报警吧。孩子妈妈不说话,就只是哭。刘一看见她手机上一个大红框,看起来是没办法跟警察说清楚。于是刘一拨通了报警电话。他翻了翻今天自己的语言包,里面有杀人放火交通事故,却没有任何一条是说小孩被卡在护栏和下水道缝隙之间。
Corner case。我曾经是一位程序员,我们管这种情况叫做corner case,就是指很难遇见的情况。没有哪个人在设计语言包时可以预先想到这样的悲剧,然后制定了一个对应的句子选项。既然整个事故发生在马路上,那就算交通事故吧。于是我就这样报警了,或许警察可以解决这件事情。没多久,交警来了。他看了现场说这不是交通事故,不应该找他们。我们表示因为语言包不够,没办法说明白。交警懂了,他打开对讲机,但是半天没有说话。他查询了半天自己的工作手册,也没有这样的描述。
刘一在旁边看着,这时候围观的群众也多起来了。交警说,我来找救援队破拆吧。又等了一会,救援队来了。他们带来了专业的破拆设备。看了一圈现场之后,他们说拆不了。栏杆是归街道的,下水道盖归是城环的,不是一个部门,得协商。小孩妈妈一听更急了。刘一觉得,这时候应该救人要紧,眼看小孩脖子和脚脖子都青了。刘一翻着手机语言包,想找找有没有一句话:生命第一。这时候,群众里一位穿着西装的路人说出了这句话。救援队的领队也开始翻手机,拼凑了几条:新出的规定,不是直接威胁生命,保护公共设施和财产很重要。
有热心路人找来了街道负责人,交警和两位市民一起接力,给负责人介绍清楚了现场情况。负责人说,我要打报告请示。我帮着小孩妈妈联系城环的负责人,可是接通之后那边总是说“五魁首”、“八匹马”。可能这是他现在唯一有效的语言包了。这时候记者听说路口发生重大交通事故,也来报道了。他们只带了摄像机,并不采访人,在这里拍拍照,那里拍拍照,还把镜头怼到我脸前拍特写。一时间,两边单位联系都没有了进展,救援停滞了,现场围观的人混乱不堪,但是鸦雀无声。穿西装的路人说,要不受到生命威胁了吧。
救援队一听,好主意。但是怎么证明呢,他们认为需要小孩自己喊救命,说自己快要死了。小孩妈妈松开捂住小孩的手,小孩哇哇的哭起来,使劲喊着救命。交警满意地笑了,说赶紧施救,接着就登记小孩和妈妈的信息。他一看小孩妈妈的手机,连忙让救援队停住。刘一这才想起来,小孩妈妈是红码,他们的呼救在法律上是不受保护的。刘一赶紧凑过去,问小孩妈,你是哪个社区。
我把小孩惊着让她摔倒了,所以我必须负责把她救出来。当我知道她属于我前妻管理的社区,二话不说给前妻打了电话。我又被描述状况这件事难住了,真是该死的corner case。我是一个真的社盲症患者,现在周围围满了人,记者的相机还不停的在我眼前闪光,我不断滑动着手机屏幕组织语言。是前妻先打破了沉默,给谁改成绿的,告诉我名字和身份证号。
刘一觉得,有些人就算分开了,心灵感应还是存在的。刘一是一个工科生,他相信科学,但他觉得心灵感应也是存在的,是超越一切语言和表达的存在,只不过人类的技术还没有发达到能探寻到它。他没有说话,前妻就知道了他的目的。问完姓名和身份证,前妻说挂了,我马上处理。在通话结束前最后一刻,刘一听见前妻说,你又欠了我一次教训。
小孩和妈妈的交流码变绿了,小孩被成功救出来。记者说现场充满了正能量,这么多人齐心协力救助了一个儿童,希望大家一起合影。摄影师站在最前面,叫大家一起喊——茄子。现场零星地响起了几个人的喊声,其他人只能做个口型。人群渐渐散去,我也赶紧回家,不要再出什么乱子。明天是我的生日,我要去路边野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