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32 第一章
第一章 操你妈逼
每天早上,刘一一睁眼就要先点开手机。这件事具有决定一天行止的重要意义。假如手机显示一个大大的绿色的二维码,那就是说,他还得去按部就班的执行前一天制定的计划,必须马上起床。假如手机屏幕透出一种黄色,那就意味着有些事情做不成了,比如去买菜。如果躺在床上的刘一的脸被红色照亮,理论上他就不用出门了,可以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下去。这种情况理应比较少见,但是刘一每次遇到反而更急切的起床,马上去上班。
2032年,我的生活轨迹大部分是被这个红绿灯一样的“交流码”程序主宰的。今天早上我醒来点开手机的时候就看了一片血红。我把眼揉出了泪,把泪沾到手指尖盯着看了半晌。泪水是透明的,没有颜色,说明我的眼睛没有出血。我赶紧点开了“交流码”那个大大的红色窗口,上面写着:
姓名:刘一,性别:男,身份证号:2301XXXX1312,登记电话:138XXXX7821,当前语言包:无,持续时间:72小时。请您尽快前往居住社区核查登记语言包。
刘一今天不可以说话了,明天也不可以说话了,后天也不可以说话了。刘一气的想骂人,但是他止住了。这倒不是因为刘一文明。今天的刘一三十四岁,看起来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,看不出来的是他脾气一点都不小。刚才刘一气的想骂人,他确实也张嘴骂了。他说“操他逼的”,一张嘴第一个字却说成了“丢”。刘一刚张嘴就知道自己对骂人有点生疏了,他刚开口就犯下了错误。一个人爆粗是情感的本能宣泄,刘一在宣泄的时候犯了错误,他的理性思维突然不合时宜的打败了感性。在这个时代,极少有人骂人了,因为骂人的话不存在于任何一个语言包——或许有些领导有特例,但是刘一不是领导,他也很少接触领导——只有一位特例。刘一嘴部的肌肉也有些萎缩了,或许你看不出来,但是我知道。刘一看起来脸很圆,脸部脂肪下面的肌肉已经很久没有锻炼过了,因为刘一平事话越来越少了。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“交流码”语言包不多,另一方面刘一是一个患有“社盲症”的人。
关于社盲症,我想说几点。专家说这个病二十世纪初就有了,发病的人最开始是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讲话,后来不敢出现在人多的场所,晚期出门都不敢了。过了几年政府说这个病不能叫病,这是一种对人的健康完全无害的症状,是人情感的正常表现方式之一。政府说大家要正视社盲症,社盲不爱聚集、话少,减少了能量消耗和二氧化碳排放,为地球可持续发展做出了贡献。有个社区主任说,社盲症喜欢独自生活的特性降低了25%的传染病感染机会。还有一个社区主任说,应该给社盲症每天赋绿码,反正他们也用不到。结果这个政策真的就在全国执行了,大家纷纷去医院检查,努力得上社盲。
刘一没有去医院,但他真的有社盲症。刘一从小不爱说话,大学学了计算机,成为了一位光荣的程序员,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生活。刘一开始的工作就是写代码,工作只需要一个人。领导给刘一布置任务,刘一说好,过一会就回来了,说都完成了。领导说你这里不对,刘一说,对的。领导一瞪眼,这里不对。刘一说,对的。领导一拍桌子,这里不对。刘一还是说,对的。领导气坏了,骂他,我他妈的说不对就是不对,你他妈的算老几,给我改。刘一没有说话,因为刘一有社盲症,他不敢吵架。过了一会刘一又回来了,领导脾气消了不少,看看新的代码,看看刘一,说这样才对嘛。刘一说,我没改。后来刘一就不写程序了,并不是得罪了领导。那时候全国都不需要写程序了,也不需要了作家,画家,音乐家……刘一记的,从那一年开始,得了社盲成为光荣。
关于写程序这件事,我想再说说。刘一喜欢写代码,刘一代码写的比说话还利索。后来他就没办法写了,因为国内不再生产键盘了。再后来手机也没有输入法了,也不能手写不能语音,只能从预设的句子里面选。最开始人们很不习惯,人们会找一支笔把文字写在纸上拍照片发出去。后来一切笔都不生产了,所以画家也就没有办法作画了。当然聪明的人可以用任何尖锐的物体在松软的表面画出一些痕迹,组成文字和图形。只不过,二十世纪初人们就习惯打字和语音输入,早就养成了提笔忘字。起初人们可以抄着书本报纸写,后来因为环保,一切资料都电子化了,再后来的手机加入了体感功能,如果发现写字的动作,就会关闭屏幕。没有了参考,能写对字的人就更少了。久而久之,也没人再提写字这事了。
刘一觉得,是懒惰杀死了文字。一个正常人但凡学习,总能学会写字的。其实刘一自己也没学会。当然,其他人也不这么觉得,不会写字只不过是文盲,变成文盲并没有什么好处。可是如果变成了社盲,就可以无条件获得绿码。人类从猿直立行走开始,先学会了说话,再学会写字。社盲就是学会了直立行走的猿,他们解放了双手,有机会发明工具。
我在那个早上气的发疯,想骂人,却一张嘴就说错了话。我想说“操你妈逼”,却说成了“操他逼的”,但是只发出了“丢”的音。我记得在强制电视AI配音之前看过一些广东的剧,丢也是骂人的意思。肌肉退化之后,话也说不清了。在说出“丢”之后,我的理性占据了高位。我迅速地想了一下“操他逼的”应该怎么写,是“他”还是“她”,我想应该是她。然后我就想到了,我的码变红就是她搞的。她是我们社区的主任,她也是我的前妻。这么一想,“操她逼的”就不算骂人的话。我顿时觉得又生气了。
操你妈逼!